京剧表演的虚拟动作

京剧《武松打店》的武松和《三岔口》的任堂惠，在住店时都担心住进黑店，于是持灯在卧室搜查。其实他们手里的灯是木制的道具，假的，但他们拿着这个假的灯，还煞有介事地以手（或刀）在内挡住光亮，以免灯光晃眼，在卧室照这照那。他们真照、真看、真查，随后又在大白光下演绎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厮杀。两个小戏综合运用了戏剧的虚拟，空间、时间、物具，甚至武打均为虚拟，但表演真切，形象生动，一时传为佳话。

京剧表演的虚拟，不是如实描摹生活真实，而是摄取生活动作素材，重新打造，体现艺术化的真实。

虚拟须把握住两个生活要素：一是标识性动作；二是标识性物具。“搜店”，就是由标识性动作“搜”与标识性物具“灯”（道具）结合，演绎了虚拟的“搜店”，充分发挥演员的表演技艺，创造了生动的艺术真实。

虚拟动作源于生活又超脱生活，作为一种艺术手段，它把京剧表演艺术推到高度自由的境界，打开了广阔的艺术空间：

首先它为打造规范化程式动作提出了要求，也提供了条件。人物出场的仪容动作，迎来送往的礼仪动作，面对事件的情感动作、心理动作，表现各种戏剧空间动作，以及运用各种戏剧物具动作等等。如同汉字书写，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有定规，才能组构为方块字，传递语义。表演动作的一招一势，都有准谱。这个谱就是形式美法则的谱，节奏律动法则的谱。一戳一站，讲究提气立腰，头顶虚空，打造精神劲儿；一姿一态，讲究子午阴阳，对称不等，打造形态美；举手投足，讲究刚柔相济，曲圆相成，打造韵律美。显然，京剧表演动作的规范化，就是打造审美的艺术动作，提升动作的观赏性，艺术表现力。

其次，它为歌舞故事提供了条件。京剧表演的唱做念打，是超脱生活的艺术语言。唱念歌化，做打舞化，以抒情的方式叙事，剖析人物深层的精神情态：《贵妃醉酒》演杨玉环与唐明皇相约，百花亭摆酒，共赏晚景。她迎着“玉兔”，遥望“落雁”，看着“沉鱼”，情满意得地微移莲步，舒缓开扇，慢条斯理地左顾右盼，行动具体，表述明确，这是把叙事动作以歌舞抒情化运作，把“三千宠爱在一身”那情满意得的心态意味，表现得淋漓尽致。《昭君出塞》是写汉元帝选妃，美女昭君不肯贿赂画工毛延寿，遭其陷害，以丑像献帝，落选，并被打入冷宫。昭君自弹琵琶抒怨，被帝召，封为明妃。毛逃去匈奴，献上真容，引兵索人。帝迫于无奈，定昭君和番。这个遭到命运几番折腾、几番摔打的美女，在出塞路上，怨恨交集，思思念念，不时回首“望家乡”“望长安”，难掩“珠泪淋”，但毅然迎“朔风”、“穿汉岭”，迎接命运的挑战。鉴于塞外的特殊戏剧空间，烈马的特殊条件，舞台调度大，动作强烈，具有跳跃性，并用了一些抽象性技巧动作，于叙事的人物行动，强化了人物的情感色彩，在歌舞抒情的运作中，把主人翁难分难舍的家国情怀，表现得强烈震撼，感人至深。

两个妃子，命运不同，心态不同，戏剧空间不同，却都把抒情性与叙事性融为一体，纳入歌舞律动，创造了耐人品赏的意味，成为艺术经典。

再次，它为广泛演绎社会生活提供了条件。在虚空的舞台，既可以演绎皇家贵妃的生活，也可以演绎小家碧玉孙玉姣的故事。小付朋拿个玉镯放在孙家门前，传递他对孙玉姣的爱意，徘徊不去，期盼心上人接受他的玉镯。而情窦初开的孙玉姣，面对门前的玉镯，欲罢不能，欲取还羞，把那个虚拟的门开开关关，进进出出，半开半掩，左觑右瞧，好一番折腾。与此同时，刘妈妈见此情景，在虚拟的大树后，躲躲闪闪，窥视玉镯趣事。三个人物，以虚拟的门为中心支点，聚焦玉镯，演绎了一段妙趣横生的戏剧事故。

广览京剧舞台，以虚拟的手法，既演绎空间稳定性的戏剧故事，又演绎大量空间高度流动性的戏剧故事。《洗浮山》贺天保挥鞭探浮山，险峻的浮山只是个由头，主要是运用虚拟的技术化的马上动作，展示人物探山的精神情态。白娘子游西湖，老艄公拿个船桨摇摇晃晃，摇出了诗情画意。梁红玉两国交锋黄天荡大水战，兵士拿个舟桨摇摇晃晃，摇出了气势磅礴。在无景的舞台，依凭演员的表演技艺，以虚拟动作营造特定的戏剧氛围，展示人物的精神风采，是京剧舞台演绎故事的基本方式。

京剧表演的虚拟，把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浓缩在舞台的咫尺之间，依凭演员的唱做念打表演技艺，演绎无限的社会生活，创造了大量舞台艺术经典，把京剧艺术推到历史的巅峰，为中国历史文化宝库书写了精彩的篇章。

（作者系我院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