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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略记

出处:宣传部  文字:曾艳  编辑:管理员  时间:2021-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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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以前我看过一个德国电影《当樱花盛开》。电影讲了一对恩爱的夫妇,男的上班下班,女的相夫教子,几十年也就这样过去了。直到老太太去世后,她的家人才知道年轻时候的她痴迷于日本舞踏,原本她想成为一个舞蹈演员。他们一直看到的只是一个关心油盐酱醋的妈妈和妻子。可能好多人都这样,一不小心就活成了另外一个样子。若干年前我从未计划自己会成为一个语文老师,在我的计划里自己的人生应该是另一个方向,可是不知不觉,我也就成了一个语文老师。但总的来说生活的给予也还不差,有良辰有美景,有赏心有乐事,所以尽管没有走向当初预设的方向,然而每一条道路自有它的风景,凡是经历过的都值得去珍惜。

成为一个语文老师并不容易。我想到这些年的教书生涯经历过的各式各样的学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学,也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尊重,更不是付出就一定等于收获。然而,收起糟心时刻,还是多想想那些温暖的画面:晚自习他们认真写作业,认真背诵的脸上散发着动人的光辉;假期里总有小男生自信满满地跟我说开学默写一定全对,然而还是错得一塌糊涂,反而是小女生,不动声不动色就把《滕王阁序》全文默写出来了,收获了全班满满的赞扬;我们若去看他们演出,他们就会特别开心。这些是我前行的动力。我给他们的默写纸是各种花色的水墨彩笺纸,希望漂亮的纸能使他们好好写字。每当他们背好了一篇作品,要默写的时候,他们就走过来问我:“老师,有默写纸吗?”那语气里满是骄矜与自得,尤其像《琵琶行》这样略长的作品,我感觉他们找我要默写纸时就像要上城楼点兵的将军。默写完,一核对,哎呀有错,他们又忍不住扼腕叹息,错句自觉抄五遍,自我要求高的人甚至会要求重默一遍。这些孩子是可爱的。

某一个星期五下午,我在讲外国小说欣赏。讲到日本的《清兵卫与葫芦》,里面有一个独断专行的父亲,中间休息的时候班上一男生说:“他就像我爸,我爸也是像清兵卫的爸爸一样不问青红皂白直接骂我的,要不然就直接打。”我心下一惊。下课后我没有立刻走,与几个学生闲聊,话题自然还是沿着刚才的父亲。我问其中一个,你爸现在还打你吗?他笑着摇头说,早就不打了。“为什么不打了?”“他想通了,随便我了,就不打我了。现在我回去可幸福了,他还给我烧各种好吃的。有一次在外面吃饭我点了27个鲍鱼,我一个人吃完了。”我看他脸上的笑容洋溢着满足,像是刚刚才吃过鲍鱼的样子。据说这个男生的父亲以前并不想让他儿子走上舞蹈这条路,就一直想把他纠正过来。偏偏这男生不由大人摆布,非要学舞蹈,可一开始并不努力,成绩也就一般,所以小时候没少挨揍,想死的念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并且真付诸实践过。现在文化专业好像都还行,估计也正因如此他老爹才不揍他了。另外一男生告诉我,他们家不是一个独断专行的父亲,而是两个,母亲的意志不容更改且不容辩驳,父亲也是,所以从小到大他都是在父母的争吵中求生存。我问,现在还吵吗?他点头,吵。又有一女生说,小时候她爸爸也打她,打完以后就把她关在厕所,灯也不让开,就让她在黑漆漆的厕所内反省。

这么一说,我似乎就理解了为什么这一届学生那么多人一眼看过去就会有一种相似的气质——习惯性安静、沉默、敏感、不习惯表达自我。就像喜阴的植物,在教室里他们更习惯于在某个角落安安静静地待着,如有可能,他们也希望能像唐僧一样拥有一个无形的圈,好把自己与外界隔离起来。有的人看似开朗,但那种开朗就像雨后的云气一样,随风吹吹就会散的。我就想,虽说他们才短短的十几年,说不定细说起来每个人都有可以提及的过去。我在他们的描述中想象着一幅幅画面,突然就想到了张爱玲那句“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会原谅现在的我”没有人生来就是今天这个样子,所以人不应该只看是什么而不问为什么。

又有一天我去音乐班,照例打算让工具人小胖去给我打水,却发现他坐在那里默默掉眼泪。一问,得知是他做政治题,做得非常认真,然而二十多个选择题他一个都没有选对,是0分让他崩溃。那个画面是有些喜感的,所有同学都笑着当故事一样讲给我听。但我理解他的崩溃。我问他,这是不是学考?他摇头。我又问,这些题错了下次还会不会错?他又摇头。我说,是不是只要现在不会的学考会了过了就行了?他点头。我说,那你收起眼泪。于是他就用胖乎乎的手背擦掉眼泪,真的不哭了。

回想起来那场景我更像一个小学老师,因为通常我们认为高二的男生已经学会“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实际上并不是。我见过好多人的眼泪。有因为睡着而迟到的男生,他来到教室就开始魂不守舍,又随手把桌上的一张纸慢慢撕成碎片,然后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我想他哭倒不是因为迟到,而是因为同学没有叫他,有一种被抛弃的孤独。还有一男生,老师们眼里的优等生,有一天晚上却哭得撕心裂肺,他觉得自己很差劲。女生也哭。有人曾红着双眼问我,人死了会去哪里,可能那是她第一次被迫思考生与死的问题。有人看我下发的余华《活着》选段,看着看着就看哭了。有人是因为自己的C位被替换掉,小女生在教室里想着想着就哭出声来,被安慰后又边哭边笑,像极了幼儿园的小朋友。好像他们班主任说得也有道理,他们说这一届孩子特别幼稚。或者我们可以换一种说法,可能因为他们的心性单纯,所以笑与哭才都不奇怪。

正常来说我们当然希望他们笑口常开,但在我看来哭也未必不是好事,说明他们知道恐惧。从成绩上看,他们固然或许并不那么优秀,或许离师长父母或他们自己心目中的目标还有一定距离,但知耻而后勇,只有畏惧自己的不足才会想到努力,然后才会有所进步。不然今年欢笑复明年,只知没心没肺地喝喝奶茶睡睡觉,然后呢?歌德有言,没有在长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我觉得若以这个标准来论,能看到他们的哭比看到他们的笑似更有价值。在哭泣中认清自我,哭完了以后的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笑。

这些就是我浮光掠影的片段。像夕阳的光忽然在荡漾的钱塘江面,捉摸不定却又清晰可见。光阴之中原本谁都只是过客,但即便是雁过无痕,看见过的人心里自然知道。太阳东升西落,学校的银杏叶绿了又黄,我们日复一日地行走在5号楼与8号楼之间。有时会遇到红艳艳的晚霞,学生们会大老远地向你挥手,每个人的眼睛都笑成了两道弯。校园在清晨与深夜的时候会特别安静,那时路上没有行人,没有风,鸟也在树上睡着了,空气里有薄薄的雾气,只有灯光映照着浙艺的安宁。

(作者系基础教学部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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